《不知殿下是女郎》全本免费阅读
子夜,一场大梦。
萧镜又回到了太后赐酒那日。
那是己巳年的夏天,距今已然十年了。
彼时她才九岁,洛怀安十三岁。
太后出自陇西李氏,乃是先王元配发妻。父王生母早逝,后宫之中向来以李太后为尊。
后宫朝堂向来一脉相承,李太后在后宫权倾朝野,只因李氏一族在朝堂呼风唤雨。李太后在宫中所行之事,自然也方方面面为着李氏兴衰权衡。
那时洛怀安还不是军功赫赫的中郎将,而是她的伴读。那时洛怀安的父亲也不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,而是领宫禁宿卫的郎中令。
那毒酒同样盛在琉璃盏里,泛着琥珀色的光泽。
高悬的灼日摔在那酒里,糊成了黑压压的一团。
纵使李太后身体日渐孱弱,可一旦病中有些起色,心中就开始挂念着替李氏一党除去她这块拦路之石。
几个宫娥撬开她的唇舌。
眼看毒酒就要下肚,萧镜忽而有些恍惚。
她是不是……
快要见着娘亲了……
“殿下——”
那青衫少年似是神兵天降,将碗盏摔得四分五裂。
可转眼之间,少年却又撕了衣袍,疾言厉色地呵斥道:
“我与殿下割袍断义!”
“洛怀安!”
萧镜一声大喊,猛然睁开了双眼。www.myzcm.net 大柿小说网
窗外仍旧漆黑一片,风雪簌簌落落地敲着屋檐。
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,床头幽幽燃着的灯烛落入她的眸中。
灯烛旁站着的不是洛家怀安,而是个俏生生的姑娘。
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夹袄,双丫髻上簪了两个金铃铛。
这姑娘是萧镜的贴身大丫头涂夏,今夜正该她当值。
那婢子捧着一盏热茶递了过来:“殿下可是又魇着了?要不要婢子请唐大夫过来瞧瞧,开上一剂安神汤?”
安神汤……
那日太后赐下的那碗毒酒时,倒也说是“安神汤”。
一阵酸涩之感在脾胃中翻江倒海。
“不必了。”
萧镜半支起身子靠在床头,伸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。
温热的液体落入腹中,她这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。
“什么时辰了。”
“回殿下,才刚寅时初刻。”
“亥时让你去五味坊传的话可曾带到?”
“殿下放心,已经办妥了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萧镜轻轻点了点头,“替我更衣吧。”
涂夏应了一声,依常例吩咐外间的婢女安排衣物、热汤去了。
萧镜起身,在铜镜前站定。
镜中的那人似是有些疲惫。
她勉力扬了扬唇角,镜中那人也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。
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梦了,怎么今日又梦到十年前的事儿了?
依着唐大夫的意思,这应当是思虑过重,得快些忘掉才是。
可话虽如此,她到底控制不住地顺着梦中旧事,描摹起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。
那日洛怀安摔了毒酒之后,太后一怒攻心,次日便驾鹤西去了。
朝堂之上陇西李氏一边披麻戴孝,一边联合诸位臣公纷纷上书,勒令父王治洛怀安大不敬之罪。
父王和秦御史费尽心力,才使得朝臣松口,允了洛氏满门戴罪立功,戍守边关。
十年。
十年前的祸事是因为她而生,洛氏父子为了保她性命折了前程。
十年后,洛氏父子在边境杀出一条血路,却又因她再度卷入是非。
怀安是该怨她的吧。
“殿下,您请净手。啊……殿下,您的手……”
涂夏的声音将萧镜从神游中拽回了人间。
她垂眸看去,掌心早被掐得一片血痕。
“不碍事。”
萧镜浑不在意地将双手泡进了铜盆中,几缕血色蔓延开来。
难过吗?
难过的事又何止这一桩。
多了就习以为常了。
须臾,天色渐明。
今日虽说放晴了些许,但积雪却又深了一寸。
宫中洒扫不敢躲懒,早早地替各位朝臣们清出一条道来。
萧镜一入金殿,便瞧着诸位臣公若有若无地向她看来。待她转过头去,他们却又迅速避开了视线。
呵,往常她往那殿中一站,立即就有心怀各异的臣公蜂拥而至与她攀谈,今日一个个倒是装聋作哑不敢言语。
京中消息就是如此,越是荒腔走板,越能不胫而走。
只是昨夜洛怀安才刚与她割袍断义,今早京中要员竟全都传了个遍,其中必然少不了王长兄的推波助澜。
罢了,早料到是这个结果,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。
既然洛怀安进京是来入局的,那眼下这般乱象就仅仅是个开头。
萧镜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,却见一身绯色蟒袍的少年端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她走来。
他端端正正地抬手与萧镜见礼,眼底却像是落了星星。
那少年欣喜道:“二哥!”
这一声乖巧的“二哥”,恍若黄莺啼谷,一扫她心中郁郁。
这是她的三弟,萧佐。
父王膝下,如今只得三子一女。
王长兄萧赐乃是中宫李王后所出,小妹獾奴乃是郭夫人所出。
萧佐的生母因病早亡,父王怜他年幼失恃,也将他养在了郭夫人膝下。
虽说郭夫人待人温和,她与三弟都受了不少照拂,但到底说不上亲密无间。
如此算来,三弟可真算得上是与她同病相怜。
萧镜冲他笑了笑:“你今日怎么上朝了?”
阿佐垂眸,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:“我十六了,还没领过朝堂的差事。昨夜郭娘娘与父王顺口提了一句,父王就把我指到了廷尉府挂职。”
“不错。”萧镜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廷尉府领的乃是实职,程老廷尉又最是公允。你能得这么个差事,可见父王爱重。”
“可我想和二哥一道去奉常署!”
“别提了。那就是一群故弄玄虚的老家伙,整日什么飞龙在天潜龙勿用的,我都不乐意去应卯。”
“可我就是想和二哥一道……”
阿佐小声嘟囔了几句,向前一步凑了上来,低声问道:“二哥,我听说昨夜你和洛哥哥……”
萧镜当即抬手捂住了阿佐的嘴。
眼见此人双眼睁大,俊秀的眉眼中写满了惊异,她这才松开了手。
“朝堂上得叫洛中郎。”萧镜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来,“酒后一时胡言,搀不得假,却也做不得真。你年纪尚小,别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卷了进来。”
阿佐认真点了点头,食指贴在唇瓣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“二哥,方才我来的路上,听说洛中郎今日告假了。他要去廷尉府查小征关那桩案子。若是他查出了什么,可需要弟弟知会你一声?”
萧镜上上下下将阿佐打量了一遭,忽而噗嗤一笑。
“行啊萧主簿,今日才刚走马上任,这就想着滥用职权了?”
阿佐面上一红,连连摇头:“若是旁人,弟弟定是半个字也不说的。但二哥又不是旁人!”
“这话听着倒是十分舒坦,孤在此先行谢过萧主簿了。”